“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宋代爱国名将岳飞的一首名词《满江红·写怀》将南北横贯内蒙与宁夏的贺兰山脈千古传颂!
苍山如黛,时光荏苒,转瞬四十载。大学毕业后我曾响应国家号召,从上海奔向这个“东临黄河,西靠贺兰山,一半塞上一半江南”的美丽宁夏回族自治区,投身于边疆建设……那是1983年8月的一天,我当时还在宁夏电视台总编室主任的岗位上,时任宁夏文联主席兼宁夏作协主席的挚友张贤亮兄突然一个电话:“泽芊,广西电影制片厂有一个青年摄制组正在贺兰山拍摄电影《一个和八个》,你带记者去给他们作一个电视新闻报道!”作为文革结束“伤痕文学”的领军人物,贤亮老兄的大作当时已经翻译成多种文字走出国门红了半边天!他本人也彻底平反从劳教农场一飞冲天,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当选全国政协委员……他老兄的命令,且敢不听?
翌日艳阳天,我从台里要了一辆苏制噶斯69越野吉普,带上新闻部的一位年轻记者和著名乡土作家漠野连同司机共四人。我们飞车越过西夏王陵一路风尘驰向巍峨耸立蒼蒼茫茫的贺兰山……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与《一个和八个》摄制组会合。在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这部后来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印迹,被称之为“第五代导演”开山鼻祖之作的黑白影像电影:它是根据著名诗人郭小川的同名长诗改编的抗日题材红色主题影片,描写蒙冤关押的八路军某部指导员王金率领八个在押的“犯人”,在日本鬼子重兵合围,而负责押解的除奸队长又身负重伤的千钧一刻,王金他一个干部率领八个幡然悔悟的战士用鲜血和生命英勇抗敌的罕见故事。情节惊险,叙事独特,其人物类型的塑造与电影影像的处理,在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具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突破和创新!无可争议地以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的超高水准和创造价值被一致公认为新中国电影史上具有转折性意义的创新之作!随之其后在伟大祖国欣欣向荣改革开放浪潮的推动之下,由西安电影制片厂吴天明厂长全力支持和亲自带领,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等一批承上启下的第五代导演横空出世、破土诞生,开始书写中国电影发展的崭新篇章!
再依次介绍一下这个在当时名不见经传,其后却如雷贯耳的《一个和八个》青年摄制组的班底:他们的骨干大多是刚刚于北京电影学院1982年毕业,分配到广西电影制片厂支援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文化建设的年轻大学毕业生。那是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独一无二的一代精英!在广西厂慧眼识珠领导的大力支持下,组建一个青年摄制组并果断投资让他们独立拍摄一部院线电影。这在当时名家名导名艺术家众多而僧多粥少的中国电影界,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创举和奇迹!于是乎在改革开放春风沐浴与天时地利人和的推动之下,《一个和八个》摄制组应运而生并从千里迢迢的岭南广西来到这大西北的宁夏贺兰山……他们的领军导演是毕业于北影导演系的张军钊,摄影师是摄影系毕业的张艺谋和肖峰,美工师是毕业于美术系的何群。饰演男一号八路军指导员的是著名演员、后来的南京艺术学院院长陶泽如,饰演八路军除奸队长的是首次“触电”的天津人艺青年演员、现任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陈道明,演员阵容中还有我们上海戏剧学院的校友著名演员魏宗万与卢小燕……你们看看,哪一个不是后来在华夏影坛百花园中享有盛誉的名人名家?
正式采访开始,一条电视新闻报道的篇幅有限,我只问了张军钊导演一个问题:“郭小川原著写的是山西与河北交界的太行山,您怎么会跑到这内蒙与宁夏交界的贺兰山来拍摄?”身材壮硕不修边幅满脸胡渣的军钊导演这样回答:“如今的太行山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高压线路高压线塔,哪里还有当年抗日战争的模样?我曾经是下放新疆建设兵团的北京知识青年,多次乘坐京兰铁路43次列车途经贺兰山,唯有这里还难得的保留了天蒼蒼地茫茫千年不变的原始风光,而且还有一种气势恢弘意境悲壮的感觉……所以我们果断选择来到这里!并且还得到了宁夏自治区党政军领导的大力支持和热情关怀,一切都没有让我们失望……”随后我又简短采访了一下主演陶泽如,并顺带拍了几个校友魏宗万和卢小燕的镜头。遗憾的是未能顾得上采访和拍摄当时戏份不多饰演除奸队长的陈道明……
在采访张军钊导演时,我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一个细节:傍边的两位摄影师,肖峰把着摄像机在调整镜头,而身姿瘦削推个平头脸部轮廓分明的张艺谋正沿着演员将要爬行的崎岖山路亲自爬行一遍,然后风尘朴朴全身沙土的他,又低头弯腰把路途上长着尖刺的芨芨草一根一根地细心拔掉——这就是我对其后成为世界级大师的张艺谋导演鲜活的第一印象!原来一位享誉海内外的优秀艺术家就是这样的踏实起步?这样的茁壮成长?
我的电视新闻报道次日在宁夏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整个摄制组在宁夏军区招待所集中观看,事后张军钊导演还专门挂电话向我表示感谢。半个多月后剧组杀青,时任银川市人大常委会马主任在京津春清真餐厅设便宴款待剧组主创,我应邀参加。全剧组主创人员在军钊导演和制片人覃主任带领下,先参观了银川西关清真大寺并在寺前合影。我有幸排在中间,而张艺谋大师却谦虚地站在边位……席间人大马主任还准备了两瓶当时凭票供应的国酒,这批年轻的大学毕业生,这个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中小成本电影摄制组的主创成员显然是首次品尝这样高档的美酒。他们惺惺惜惜喝了两个半瓶,又将剩下的倒在一起宝贝般地带走……
以上的点点滴滴,这四十年前的一幕一幕,迄今历历在目没齿难忘……2004年国庆前夕,我飞往银川市参加第十四届金鸡百花电影节,在发行量很大的《银川晚报》上,又见到著名乡土作家漠野的整版文章《张艺谋与宁夏》,其中详细提及了我们的这次采访,而且中央电视台文艺中心还专程采访漠野,也追述了我们这次值得纪念的“见证第五代导演诞生”的难忘电视新闻报道!作为不经意间第一个采访报道第五代导演的新闻记者,四十年后再提笔回忆回味,仍然禁不住心潮澎拜感慨万千……欣喜兴奋的是,我们有幸见证了中国第五代导演开山之作的艰辛,并且为他们录下了一些珍贵的创作足迹及影像资料。但是令人扼腕痛惜的是,第五代优秀导演的开路先锋和代表人物之一的张军钊导演、何群导演,以及著名演员魏宗万师兄均已英年早逝离我们远去……仅以此文向他们表示深深的敬意与怀念!
(作者为原重庆大学电影学院副院长,重庆电影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