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电影是一种具有东方特色的电影类型，承载了东方民族独有的文化精神和审美趣味。武侠电影作为融合了古装、动作两大元素的电影类型，通过江湖世界中的武侠形象和武打动作来表现中国传统的侠义精神，自诞生之日起便与舞蹈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武舞合一

武术不仅是一种搏击技术，更是融合了养生与表演成分，其一招一式中融入了中国古人对天地自然运行秩序的理解和尊重，故向来有武舞同源说。中国的古典戏曲素来不以人物动作情状的“写实性”为追求，而是以“写意性”为追求，擅长于用具有强烈象征意味的肢体动作来表现人物，因此形成了一套较为固定的表演程式，讲究动作的提炼、组织与美化，一举一动都具有一种舞蹈的神韵。当电影进入这一古老的文化族群之后，自然受到戏曲审美传统的影响，形成了注重动作写意的表演风格。所以，无论是从武与舞的同源性还是舞与电影的历史渊源来看，中国的武侠电影都必然与舞蹈发生深刻的联系。中国武侠电影中的舞蹈元素的运用，有时以独立的片段场面出现，或用以推动情节的发展，或表现人物的性格、心理，或以“戏中戏”的形式暗示冲突的发展。但在更多的叙事影像中是以“武舞”的形式出现，即“武术之舞”。武侠电影中的技击招式吸取了舞蹈艺术的神韵，被设计成具有强烈舞蹈风格的动作，舞与武合一，这已经成为中国武侠电影的一大特色，甚至成为中国电影打开世界市场的一张名片。

二、气韵生动之飞动美

中国武侠电影中的舞蹈，最令人赏心悦目以致悦神悦志的便是它的飘逸飞动之美。它摒弃常规动作电影中以拳拳到肉、血肉横飞的暴力场面来刺激人感官的低级手法，赋予技击动作以诗化的美感。

电影《英雄》在武舞动作的诗意呈现上可谓登峰造极。全片共有八大战，场场都美轮美奂，摄人心魄。配之以舒缓哀怨的音乐，令人心驰神伤。飞动美是对这场武舞的最好概括，那风中凌乱的发丝、被风撕扯着的轻薄衣衫、漫天飞舞的黄叶，画面中的一切都在流动，暗示了人物内心翻涌不息的波澜。弯刀和利剑此刻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舞蹈的道具，细长、轻盈、寒光逼人。人物的动作轻盈飘逸，自如地翻飞于充满动态感的天地间。但这并不意味着画面中没有静，这静便体现在那高大、粗壮、繁盛的胡杨树上，风似乎无法撼动这岿然不动的巨大生灵，它们保持漠然的姿态，兀自撒下那无尽的树叶。“静”还体现在张曼玉那冷漠的神情中，她的表情丝毫没有表现出厮杀中的狰狞，没有在肢体动作的牵引下露出一丝变形。此外镜头的运用也体现出了“静”，此处的镜头没有武打戏中常见的颤动不安感，没有为表现厮杀的激烈而翻转跳跃，而是大多采用远景镜头，以一个固定视角旁观着这场厮杀。正是得益于这些“静”的元素，使得画面中的“动”更加富于表现力，更加突出了它的造型感和韵律感。

极具飞动美的舞蹈场景在武侠片中还有很多。《英雄》中除胡杨林之战外，还有秦宫之战和大漠之战。《十面埋伏》中的章子怡那段水袖舞《仙人指路》也堪称其中的代表作。《卧虎藏龙》中周润发与章子怡的竹海之战，二人身轻如燕，在葱翠欲滴的竹林中踏叶而行，轻盈如羽，如诗如画。

武侠片中人物动作的飞动飘逸似违背常识，但武侠、江湖从来就是一个传承千年的梦。在这个美的世界中，这些突破常规的动作是在用浪漫的手法来表现民族对宇宙自然的古老意识。《易经》曰：阴阳二气化生万物，万物皆禀天地之气以生。宇宙大化中阴阳交迫，催动着气的流动，而这气自然有它的律动。气韵生动便是指生命的节奏或有节奏的生命。武侠电影中如梦似幻的武舞动作其实就是对生命节奏的一种比附象征，其遵循的不是物理的逻辑，而是想象的、诗意的生命体验。

三、含蓄蕴藉之幽深美

舞蹈常被武侠电影用以表现人物内心或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下舞蹈动作都力避张扬直露，力求含蓄蕴藉，点到为止，含而不露。

电影《英雄》中的九寨沟之战，在幽静深僻的深谷中，一顷湛蓝如玉的湖水，湖水中央是一方残破的小亭，上面沉睡着长空深爱的恋人飞雪。在此，梁朝伟和甄子丹发生了一场在意念中进行的打斗。二人的打斗并无太多直接交锋的画面，出招与接招之间似乎并无太多的联系，但又时刻相互呼应。这一段的配乐也及其高妙，没有采用乐器，而是一声声具有京剧特色的呼号，且并不完全对应着人物的动作，苍凉悠远，摄人心魄。两人时而足尖点水，时而腾空而起，表情静穆严肃像是在完成一场既定的仪式，在静默的画面中，见出长空逝去爱人的悲痛以及无名对这一对恋人的敬重。

古人崇尚宁静自然，诗歌要发乎情止乎礼，“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舞蹈也同样如此。因而我们在武侠电影中可以看到，大多数舞蹈都尽量将情感控制在一定的限度内，不使它过渡泛滥。体现在服装上便是以飘逸严整的服饰为主，衣物遮蔽人的肢体躯干，象征着礼仪制度对人的自然本性的统摄和规范。体现在舞蹈动作上便是肢体运动的幅度不大, 力度也受到节制，例如在做跳跃、翻滚或飞奔时，不会像西方那样表现出竭力挣脱之感，而是呈现以顺从、闲适、娇羞、妩媚之态等。在神情上，古典舞多用水袖、纸扇等道具半遮脸庞，低眉、 颔首、 含胸等是舞女常见的神态, 注重内在的感觉的形成。凡此种种，都给人以含蓄蕴藉欲说还休之感，意味深长、韵味无穷。

最后，中国武侠电影中舞蹈的另一种美常常为人所忽视，那便是浑朴美，或曰拙美。武侠电影中的跳舞的角色大多为女子，而其中也不乏男性之舞。这种舞动作庄严缓慢，服饰道具笨重粗糙，一举一动简洁有力，给人以雄浑朴拙之感。在《王的盛宴》中，项羽舞剑，身着厚重铠甲，一手持重盾，一手持重剑，演示战场上的防御与杀伐，动作与动作之间不追求连贯，而是有较长的时间间隔，在这间隔中形体保持静穆的姿态不变，及至下一个动作时突然发力，落位精准，每变换一个动作敲击一下盾牌，铿锵有力。在形体上多采用下蹲姿态，给人沉稳滞重之感。此外，在一些史诗般的战争场景中，对垒或行军中的将士也被设计成具有浑朴美的舞蹈化动作。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英雄》中对秦军的表现。在秦军攻赵这一幕中，秦军行进在宏阔的大漠中，步履稳重，气势逼人，动作有强烈的造型感和节奏感。同样的还有秦军送葬无名那一幕，士兵动作迟缓郑重，庄严肃穆之感扑面而来。

（薛芸芸，三峡大学艺术学院舞蹈系讲师，研究方向：中国民族民间舞教学、舞蹈创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