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我们正在面临一个“后疫情时代”。毫无疑问,此次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对世界政治格局、人类心理、文明进程等已经产生且还在产生着巨大的影响。疫情前后已经成为一道分水岭,“后疫情”时代成为了一种现实。
电影行业作为“重灾区”之一,几乎遭受了“停摆”式的重创。中国电影业虽然也在逐渐开始恢复正常运作,但仍有很多问题在影响着中国电影行业的疫后重建。
那么,“后疫情”时代中国电影能否重新唤回观众?能否度过“寒冬”,可持续良性发展并重新出发而“再度辉煌”?
◎ 充分拥抱“互联网”,有效推动电影业的疫后重振
毋庸讳言,多难兴邦,生机与危机并存。新冠肺炎疫情虽然给电影产业带来了重创,但也带来了线上模式、云传播、“互联网+电影”的新模式和新机遇。疫情期间,冒行业之“大不韪”,率先吃螃蟹的《囧妈》成为一个值得研究的产业案例。影片虽然质量一般却抓住了疫情期间的受众心理,首开国内“免费线上首映”的方式,不仅独占先机,“逃避”了春节档对赌协议的巨大风险,还赢得了禁足在家的受众的热烈欢迎,并获得了良好的经济收益。虽说这种“互联网+电影”的模式其实在国外早已有之(如Netflix出品的《罗马》因为只是网播而没上院线就曾经引发资深导演斯皮尔伯格的颇有啧言,认为该片没有资格参加奥斯卡评奖)。但于国内而言,在疫情不明朗,与院线协议在先(虽然遭遇疫情全线撤档)的举措虽属大胆创举但仍然值得商榷。《囧妈》打破现行的电影公映窗口期与付费模式等业内规则,违背市场契约、行业道德更是引发了院线发行界的强烈不满和公开抗议。在此我们暂不作行业评判和道德审判,只是想指出,这种“线上模式”和“分而治之”的宣发模式给“互联网+”时代电影产业发展提供了一种新思路。
有一点更是毫无疑问——疫后,电影行业必将更加充分地拥抱“互联网”,因之电影工作者亦应更积极地探索“线下+线上”新模式,以与时俱进,有效推动电影业的疫后重振。
笔者认为,疫后电影产业的逆势自我拯救,绝地反击式的发展,除了必然与互联网发生更为密切的关系外,还必然与如下几个方面的特殊情况紧密相关。
其一,必须重视此次疫情带给人们的心理、生活、观念等的巨大变化。疫情期间,猝不及防的共同灾难使得人们遭受了巨大的身心创痛,人们长期宅居、隔绝、小心翼翼,遭受恐惧、孤独,甚至伤病,心理极度压抑。疫后影视产品无疑应该致力于生产能够满足受众“梦幻”、超验想象、游戏娱乐、心灵抚慰等功能的影视作品。
其二,必须考虑疫后经济遭受重创,资金不足、热钱有限,要过“紧日子”的经济因素。故更应该发行渠道多元、生产资金回笼快的“短平快”型的影视作品。中小成本、“中等工业美学”电影、网络大电影、网剧等,都是应该优先考虑的,即使做影院大电影也不妨兼顾网络发行。
其三,面对当前各国航线中断、国际交流紧缩不畅的新形势,暂时不考虑(或淡化)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远大目标,暂搁置耗资巨大、风险甚高,必须以国际市场为依托的高概念大电影的制作,主要进行以面向国内市场,满足内需为主要目标的影视生产。
综合上述几个方面的考虑。笔者认为,拥抱互联网,呼唤“想象力消费”,发展中小成本影视剧生产,包括大力发展网络大电影和网剧等,当为优先考虑,重中之重的要略。
◎ “想象力消费”有望助力疫后电影业育新机开新局
在互联网新媒介的背景下,笔者近年来一直关注电影的想象力美学与想象力消费问题,陆续撰写了《关于中国电影想象力缺失问题的思考》、《想象力的挑战与中国奇幻类电影的探索》、《中国电影呼唤想象力消费时代》、《互联网时代电影的“想象力消费”》、《影游融合的想象力美学与想象力消费》、《电影的“想象力消费”:意义、功能与实现》等文章,呼唤电影的想象力,提出了想象力美学与“想象力消费”等问题。
顾名思义,“想象力消费”就是指受众(包括读者、观众、用户、玩家)对于超验性、虚拟性较强的,充满想象力的艺术作品的艺术欣赏和文化消费的巨大需求。互联网时代这种可以无中生有,可以超越现实、虚拟现实的想象力的消费,不同于人们对现实主义作品的消费需求。这类作品的功能不一定是“认识社会”,电影观念也不一定是“电影是窗户”论。互联网时代的“想象力消费”主要指青少年受众对于超现实、后假定美学类、玄幻科幻魔幻类作品的消费能力和消费需求。
互联网时代电影对想象力的弘扬和创造,不仅为人们开拓了想象世界的无限空间,也是对人的精神需求——一种“想象力消费”和“虚拟性消费”的心理需求的满足。而在“后疫情”时代,这种想象力消费无疑有很大的心理需求和消费需求。
笔者认为,就影视产业而言,符合“想象力消费”的下述几种形态或题材的影视剧(因为区划标准不同,会有交叉)的“想象力消费”空间极大,应该大力发展,也必然会有一个大的发展。
其一,影游融合类影视剧。影游融合是当下网络生态环境下影视产业的重要趋势和重要组成,其发展符合时代发展需求,符合“网生代”受众审美喜好,可以满足受众日益增长的“想象力消费”需求。
广义而言,具有游戏特质、游戏元素或游戏风格的影视作品都可以称之为影游融合作品;狭义而言,影游融合则是指直接改编自游戏的作品或具有游戏情节的作品,可以直接或间接带来游戏体验、身体刺激的作品,除了常规剧情性的电影外,还有如VR沉浸式作品、5D电影,和互动影视作品等。
显然,近年游戏行业的发展和疫情期间的高歌猛进为“后疫情”时代“影游融合”类影视创作提供了产业基础、题材及IP转化的强劲支撑。
根据伽马数据发布的《疫情防控期游戏产业调查报告》显示,2020年1-3月移动游戏市场收入达到近550亿元,创历史新高,同比增长率超过49%。根据Quest Mobile发布的《“战疫”专题报告》数据,受疫情影响,春节期间手机游戏用户规模较平日增长30%,人均单日使用时长增长17.8%。《王者荣耀》、《和平精英》的用户规模均迎来30%以上增长。
在笔者看来,疫情过后,游戏IP改编电影,或在电影中融入游戏元素、游戏特质的影游融合类电影或将成为一大趋势,有着开阔的发展空间并有望成为中国电影恢复生命力的强势助推力。从产业看,影游融合趋势对于影视行业来说具有突破性与创新性,“影游融合”类电影不但将“影视—游戏”这两种媒介、艺术、产业或文化融合在一起,而且还将倒逼或推动影视行业在技术、制作、工业、宣发等层面的革新及影院系统的革新。
无疑,疫情期间人们由于长期宅在家,游戏成为了重要的娱乐、消遣活动。游戏化的审美特性,如游戏化叙事、游戏化场景,对震撼视听、漫画式人物造型的偏好,对强刺激性、体验感、互动性等游戏感的追求等,影响并形构了受众的新的审美习尚、审美心理与消费心理。受众自然会更喜欢具有体验感、互动性、景观性、虚拟性等具有游戏性美学特质的影游融合类作品。
其二,灾难题材或灾难类型电影。疫情期间,猝不及防的共同灾难使得作为命运共同体的人类遭受了巨大的创痛,人们长期宅居在家,心理难免极度压抑。不难发现,每次灾难过后,受众都比较喜欢观看具有超现实美学特质与充满想象力的电影,以此慰藉心灵。如美国电影工业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时就迅猛发展,并获称“梦幻工厂”的“雅号”。
因此,疫后作品应该大力发挥并致力于满足受众“梦幻”、娱乐、心灵抚慰、想象力消费的功能。影游融合如此,灾难片或灾难类型电影也是如此。灾难电影是以营造奇观场景,描写人类遭受巨大暴力和伤亡为主要特征的,作为一个重要的类型电影,灾难电影一直以其视听震撼、奇观想象、灾难美学、生态反思、人性反思、人类关怀的力度与深度受到观众喜爱。
灾难电影充满想象力的、依托工业化技术而达成的视觉美学满足了受众“想象力消费”需求。它使受众想象性、梦幻般地带入到灾难之中进行身份认同,在梦幻般的“震惊”中历尽艰险、净化情感。灾难电影往往通过对日常生活的陌生化与奇观化来营造视听奇观、视觉美学与灾难美学。灾难景观无疑是对现实场景的超越,是一种视听震撼,超越现实、想象力极强的奇观化美学。无疑,“后疫情”时代的灾难片应该以“人”为中心,充分发挥想象力,既是满足受众奇观化审美消费需求,同时更应该关注灾难过程中个体所遭遇的心理创伤、次生灾难及其获得新生的心路历程。因为重大灾难过后,人们会长时间处于灾难的阴影之中,灾难对于人们心理的次生伤害是无法估量的。
其三,玄幻魔幻类、幻想型影视剧。英国电影学者苏珊·海沃德在《电影研究关键词》的“幻想片”条目认为“幻想片包含四个基本类型:恐怖片(Horror)、科幻片(Science Fiction)、童话片(神话片)和某种冒险片(对不明之地的旅行和与难以置信之生物的遭遇,例如《人猿星球》)。 幻想片是关于我们未知之领域,因而我们也未视其为真实”。
笔者认为,中国的“东方式魔幻”电影是中国式幻想片的一个重要形态。此类电影在人与“他者”即妖鬼蛇仙之情感关系的传奇化书写中询唤美好的人性、情感、爱情,通过妖仙鬼魅的传奇叙事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居于边缘地位的亚文化进行现代转化和影像化表达,触发了中国人隐秘潜在的鬼神文化情结或无意识心理,在视觉奇观表达、特效等方面强化玄幻色彩,以奇观化的场景、服饰、道具、人物造型等营造出一种有别于好莱坞魔幻、科幻大片的东方式的幻想和奇诡——完成大众对魔幻和超验世界的超验想象和奇观消费。
如疫后的网络电影领域,就出现了《奇门遁甲》、《倩女幽魂:人间情》等多部幻想类的热播作品,其中改编自1987年《倩女幽魂》IP的《倩女幽魂:人间情》(5月1日上映)最为引人瞩目,上线首日点击量突破200万次、上线10天单平台(腾讯视频)分账票房便突破了3000万。同时也形成了网络热点,网上讨论甚至讨论该片的“网络电影出圈”的话题。
“幻想类电影”很大程度上是衡量一个民族想象力、创意力、创造力的尺度,其完成度也依赖电影产业的工业化水准。这类电影不仅因其故事的假定性、虚构性、想象力而充分契合当下年轻观众对拟像环境的熟悉,而且类型融合中式幻想再造的创作模式,也在探索实现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
上述电影,无论是影游融合电影、灾难电影还是玄幻类、幻想类电影,都不仅可以满足后疫情时代受众想象、超验、梦幻、净化、升华等心理需求,更可以满足受众体验、互动、刺激、虚拟的审美需求。因此,我们呼唤并瞩望疫后出现一批具有虚拟性、超验性、想象力强,甚至相对或暂时远离现实,让受众沉浸式体验或超验式梦幻的“想象力消费”类作品,灾难电影、幻想电影、影游融合类作品为其重要类别。
当下,疫情还没有结束,甚至还有千变万化的不定因素。电影产业发展的诸多严峻问题更有待从各个方面积极面对,深入探讨。后疫情时代,应和着广大观众审美心理的变化和“想象力消费”需求的激增,我们应该大力发展影游融合、幻想类、灾难片、网络大电影或网剧等影视形态或题材,于危机中育新机、在变局中开新局,不断丰富类型样式、美学形态,不断扩展生态版图,推动中国电影的再度辉煌。
(作者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北京大学影视戏剧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