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怡在采访中表示:《哥斯拉2》里的角色有得演。但事实并不乐观,章子怡在《哥斯拉2》中饰演的陈博士,虽然突破了一些好莱坞大片为中国女星定制的旧框框,不过仍只能归于简单功能性角色,离她想要的真正“有得演”的角色还差得远。
章子怡通过自己的资历与实力为陈博士争取到了显著有别于前两年好莱坞“中国定制”大片里的中国女性形象——没有东方美人标志性的黑长直秀发,没有工整的浓妆,没有板正的套装,没有厉害拳脚(这是好莱坞更早以前为中国女星定制的模板了),没有财阀背景,尽可能消弭了好莱坞大片中特别指向性的中国特色,而与“帝王组织”的联合国式团队融为一体,就连性别也被有意识地模糊处理了,中性利落短发和中性的休闲工装,全片也没有任何强调陈博士女性情感特征的段落,从章子怡跟剧组斡旋的这个结果来看,确实是用了心去推倒好莱坞大片为中国女星定制的刻板印象。
但也就到这了,虽有推倒,却无新建,陈博士全片出场不少,尤其是后半段常常站在男主身边,俨然已经成为正方二号人物,章子怡得到不少近景镜头,但这一角色的实质依然是一片模糊。
首先,当然是影片类型所限,这类队员(Crew)的角色,完成的上限也就是《星际迷航》、《异形》中那样,在一个技术团队里各有清晰分工,并能组合作战,重点队员可以拥有能令观众辨识的典型特征,足矣,这是注定要扁平化、功能化处理的一类角色。
陈博士处于此类Crew角色中的中下水平,第一功能不详,时而谈神话学,时而谈生物学,连带核弹下水都要上阵,高精尖人才居然不分科?!都发展到21世纪了,不会再出现达·芬奇式的科学通才了吧。第二,特征模糊,缺乏足够鲜明的辨认点与记忆点,台词总是“马后炮”,复述影片刚刚演完的重要信息,镜头闪过一个心电图镜头,陈博士马上就会说“我发现一个心电图信号”。“Show,not tell.”这句编剧界铁律,沦为“Show,then tell.”
不仅是章子怡,影片中挥霍了一票好演员,以影片粗放简约的剧本,实在犯不上动用如此豪华的演员阵容——渡边谦(《最后的武士》、《盗梦空间》)、莎莉·霍金斯(《水形物语》、《蓝色茉莉》)、大卫·斯特雷泽恩(《晚安,好运》)都跟章子怡一样,只是在蓝幕前游走了一番而已。整个剧本里唯一“有得演”的角色只有维拉·法梅加扮演的科学家艾玛,亦正亦邪,既是施难者又是解难者,算是为灾难片中科学家的角色添了一笔新颜色。
当然如章子怡所说“参加这样的一部电影开了眼”,从这个意义上,中国演员确实有必要积累蓝幕表演经验,虽然都是在蓝幕前无对应物表演,其他几位有相关演出经验的演员尤其是维拉·法梅加的表现如眼神投向、肌肉反应明显比章子怡更为准确。毕竟在好莱坞,蓝幕前表演、配合特效表演、动作捕捉表演等因特效大片而催生的新式表演21世纪以来已盛行十数年,而在中国这样的表演试验才刚刚开始。
除却蓝幕表演经验稍浅,《哥斯拉2》中章子怡还暴露出更为紧迫的问题——曾让她惊艳于世的青春叛逆力量即将消耗殆尽,而她尚未找到可以替代的新能量,这让四十岁的她仍呈现出一种后青春期的瘦白幼状态。她习惯性的少女系表演底色如懵懂无助的表情、娇俏灵动的眼神、微张翕动的双唇,跟凭专业能力入驻帝王组织特别行动组的陈博士的设定时有相悖,尤其是她与去执行死亡任务的组长渡边谦告别时,纤巧柔白的手臂如藤蔓般攀上渡边谦的脖子将他紧紧搂住,那一刻不是陈博士在送别队长,而是小百合在送别她的会长。
虽是“谋女郎”出道,但真正为章子怡奠定其后二十年演艺底色的无疑是李安的《卧虎藏龙》,那个细脚伶仃却破坏力惊人,眉目秀美却清冷倔强的玉娇龙,其精神画像肖似在西方电影史永远占有重要一席的《无因的反叛》(NO Rebel Without a Cause)中同样生白冷倔的詹姆斯·迪恩。欧美诸多少年成名的明星,如我们熟悉的约翰尼·德普、迪卡普里奥都是以类似的形象横空出世,其后通过一些关键作品痛苦转型甚至不惜自毁形象进而踏入成人世界,章子怡跟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这个青春叛逆期延长了,直到《一代宗师》、《罗曼蒂克消亡史》、《无问西东》,她角色的本质依然是那个在成人世界之内不管不顾、懵懂乱撞、盲动易碎的青春叛逆期少女。保养得宜的她四十岁了当妈了,其外形跟少女时期并无大异,一趟戛纳之行被夸的最多就是她人到四十少女感依旧,少女感是整个东亚文化圈的执念,在还能演少女的时候,要主动舍弃确实不易,何况国内本来就稀缺非少女的女主戏。
即使是在好莱坞,章子怡的角色也依然延续着她的叛逆少女路线,《尖峰时刻》里反面打女胡莉并不是犯罪类型片中心机深沉、玩弄男人于鼓掌之中的蛇蝎美人,仍是那个坏脾气、一言不合就拆楼的愣头青丫头。《艺伎回忆录》中章子怡是天赋异禀的神奇少女,而杨紫琼和巩俐的角色,前者是导师(Tutor),后者是蛇蝎美人(Femme Fatale),都是成人世界里的角色,其能量来自电影剧作中最终极最坚韧的力量——意志力(Will power)。
“谋女郎”出身的巩俐,其银幕角色只经历过非常短暂的少女时期,《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古今大战秦俑情》算是记录了巩俐从影以来最瘦白幼的无辜少女状态,然后便以《秋菊打官司》中挺着大肚子讨个说法的秋菊一角挥别了少女时代,自此踏入成人世界。那一年,巩俐27岁。当然,好莱坞大片为巩俐定制的角色也一直很狭隘,《迈阿密风云》、《沉默羔羊之汉尼拔尔》、《艺伎回忆录》,总不过就是蛇蝎美人、导师、蛇蝎美人兼导师三种,难怪她对好莱坞毫无留恋。
迪士尼提了N年的《花木兰》终于上马,花木兰的人选从当年毫无争议的章子怡换成了虽有争议但更年轻更少女的刘亦菲,53岁的巩俐在片中出演反派女巫——依然是好莱坞为她设定的角色类型蛇蝎美人。对于今年40岁、想演一辈子戏的章子怡来说,告别长长的青春叛逆期之后,究竟以怎样的角色、怎样的状态步入成人世界,是当下刻不容缓必须面对的问题了。